【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杜建国】

9月26—28日，应山东威海环翠区宣传部之邀，我参加了“‘首善之区 魅力环翠’全国网络媒体环翠行”活动。下面是此行的观察与感想。

一、观念落后于现实，海洋大国缺乏海洋文化

既然来到威海，当然要先从海洋谈起。中国虽然海岸线很长，但是很遗憾，大多数人对“蓝色的大海”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这大概主要是因为中国多数大陆架海岸线泥沙太多，近岸海水普遍比较浑浊，因此“蓝色海岸”、“蓝色港湾”就比较稀缺的缘故。但包括环翠区在内的威海则较为幸运，这里山海相接，近岸海水不浑浊很清澈，站在岸边望去，“蓝色大海”充塞眼帘，能让人充分感受到大海的魅力。

我们在环翠区参观的第一家企业是西港游艇公司。这是一家中小型船艇制造商，过去主要是造玻璃钢渔船与帆船（包括比赛用的）的，物美价廉，竞争力很强。近年来，也开始涉足游艇与钓鱼艇制造。我们参观的一艘较大型的豪华游艇，同款的国外产品售价九千万人民币，他们同等配置，只要四千万。与绝大多数行业一样，中国制造的成本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该企业负责人向我们介绍说，通常大家都认为游艇是“奢侈品”，其实，在国外游艇已经是大众消费品了；好比汽车，最初是奢侈品，后来实现了规模化生产，价格就降下来了，成了大众消费品；游艇也一样，如果实现了规模化量产，小型游艇的价格比不高，普通家庭能够负担得起，像美国，私人游艇数量多达1600万艘，除了少数大型的与高配置的型号，绝大多数都属于大众消费品。

目前，中国经过几十年的经济快速发展，居民收入大幅度提高，已经具备了游艇进入大众消费时代的物质基础；现在，阻碍中国的游艇消费扩张的的因素已主要不再是经济的物质的，而是观念与意识的，即中国人太缺乏“海洋意识”“海洋文化”了；现在人们积极去户外远足，甚至骑上自行车去西藏，但是到海上去消遣的人还是少而又少，因为海洋文化匮乏，航海的乐趣一般人都不了解，自然也就不去了。

海洋观念缺乏——该负责人的这番话，刨除其为自己企业的盈利前景而呼吁呐喊的主观动机之外，还是很有些道理的。

从历史与传统来讲，中国就是“黄土文明”，绝大多数中国人与海洋还是很隔膜的，中国的文化当中，与海洋相关的成分实在是微不足道。

经过近几十年来的快速发展，中国已经跨入了“工业文明”与“海洋文明”时代，但是，工业化的快速发展与海洋事业的空前开拓，并没有自动形成与之相应的“工业文化”与“海洋文化”，尤其是海洋文化更为阙如。海洋文化的匮乏，不仅仅是大家知不知道去海上消遣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其意味着公众没有对当代中国形成一个客观正确的认识，而这一不够客观不够正确的认识，反过来又影响到了中国的发展。

中国经济的组成力量，主要集中在东部沿海地区，无论生产还是贸易，都是如此。近几十年来中国成为全球第一制造业大国之后，中国也成为全球第一货物贸易大国，全球贸易90%以上依靠海运，中国成为海洋大国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但是，舆论对此的感受则是相当滞后的。

就在前不久，9月5日，全球海事巨头DNV GL出具报告指出：中国超越美国以压倒性优势成世界海事第一大国。报告从航运、金融及法律、海事技术和港口及物流等核心指标对全球30个处于领先地位的海事国家进行评估，中国在这四个指标上全都是排名第一，“中国的优势是压倒性的，尤其是在港口和物流这一核心指标方面，在航运指标方面也是如此。”（《中国超越美国以压倒性优势成世界海事第一大国》。环球时报2018年9月8日）

就拿港口与物流来说，中国现在早已经在包括发达国家在内的全球各地展开了业务扩张，比如，希腊，是传统的海事大国，其比雷埃夫斯港已经交给中远来运营；中国获得了以色列重要港口海法港25年的运营权，以致引起了美国海军的不满；中交集团在汉堡港扩建竞标中胜出，等等。

在上述四个海事领域的指教之外，船舶与海工装备制造方面，中国现在也堪称世界第一，在与韩国的持续多年的激烈较量中越来越呈领先之势。在海上施工领域，无论是港珠澳大桥还是南海岛礁建设，中国的领先优势也都是毋庸置疑的。现在，大概除了海军力量中国还不是世界第一，在与海洋有关的其它领域，中国大都已经处在世界领先的位置了。

很遗憾，普通中国民众对此大都没有什么较深刻的感悟。中国有些进步与巨变，比如高铁，因为大家乘坐，与之有直接接触，再比如，中国的移动通讯与网络进步，因为与大家的日常生活时刻相关密切联系，大家也能认识得到。而海洋事业，由于远离绝大多数公众的日常生活，所以公众对此缺乏直观的感受。公众认识的不足，本可以通过各种知识平台来弥补，但是很遗憾，肩负着引领大众认知的中国知识界与媒体界的主流，同样也是缺乏海洋意识。

2011年，著名军事评论员马鼎盛先生为了反对辽宁舰服役，称中国不是海洋大国，只是一个“小姑娘”，因此不需要航母。当时笔者曾撰文《中国是“小姑娘”还是“钢铁巨人”？》来纠正马鼎盛的错误观念。

转眼间七年过去了，海洋文化、海洋观念滞后于现实的弊病，依旧没有改观。

2018年4月18日，东海某海域，大国重器--辽宁舰。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一国的工业文化与海洋文化，或者说大众的工业观念与海洋观念，很大程度上是受文艺作品的熏陶而形成的，不得不说，反映工业文化与海洋文化的作品，在当代中国是极度匮乏的。

比如，许多与“一带一路”相关的文艺作品，既严重脱离现实，也缺乏艺术感染力。中国倡导并落实“一带一路”战略，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基建能力、炼油厂、通讯网络、水电站、核电站、港口运营以及各种工厂、商品城、物流基地，靠的是在塞拉利昂、利比里亚与埃博拉奋战的解放军医生。没有这些坚实的物质基础，何来“一带一路”？

“艺术家”们为什么不围绕这些活生生的素材进行文艺创作或加工，以此来充实晚会呢？这样的素材才能赋予艺术家以激情与灵感，由此而产生的作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原创作品，才能具有艺术感染力，并能同时起到推动促进一带一路落实的实际效果。可是，中国的文艺家们，却毫无这种原创能力，而且极其懒惰，只是简单、生硬地把各种京剧越剧西洋歌剧芭蕾、这些与现实没有直接关联的陈年旧货一锅乱炖。

2011年9月29日，中国的第一个载人空间站“天宫一号”升空。2013年，天宫一号作为重要素材与环节出现在好莱坞科幻大片《地心引力》当中。中国的文艺家们哪里去了？为何好莱坞的创作者能够把天宫一号当作创作对象而中国的却不知道呢？

从《2012》到《地心引力》，这些反应中国工业与科技巨大进步的影片，全都来自好莱坞。美国文艺界知识界比中国文艺界知识界更深刻地感受到了当代中国工业成就的伟大，并将这种感受升华为文艺作品。反倒是中国不重视不珍惜自己的成就，将之鄙弃为“过剩、落后产能”“僵尸企业”。别人把你当“救星”（《2012》与《地心引力》都是如此，一个是讲由中国为人类建造末日方舟，一个是讲天宫一号救了美国宇航员），你把自己当“僵尸”。

三十年前，中国知识界创作了以《河殇》等为代表的一大批作品，指责中国缺乏海洋文明、海洋文化，如今，中国终于成为第一海洋大国了，可是，他们的标准却似乎又换了，第一海洋大国入不了他们的眼了。

在“闭关锁国”的“文革时期”，尚有《海港》这样的样板戏诞生；到八十年代，也产生过《大海啊故乡》、《军港之夜》这样的广为流行的海洋题材歌曲，以及《燃烧的岛群》、《北方的孤独女王》等畅销一时的海洋战争历史小说，反倒是在中国已成为全球第一海洋大国的今天，却几乎看不到以海洋为主题并能产生广泛影响的文艺作品了。

观念与现实相脱节、意识与存在相脱节、精神与物质相脱节、理论与实践相脱节，的确是当代中国的一大弊病。观念是如此强大，以至于拖累、甚至要扼杀现实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