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2日，卢旺达大选结果出炉：现任总统卡加梅以获得超99%选票的压倒性优势胜出，开启第四任期。同时，在议会选举中，卢旺达执政党爱国阵线联盟获得68.8%的选票，赢得众议院53个直接选举席位中的37个。

而更让西方媒体“吃味”的是，高达98%的投票率，尽管它们一直质疑选举合法性，但卡加梅及执政党的民望之高令其感叹。

卡加梅，出生于1957年，图西族人，1987年在乌干达参加卢旺达“爱国阵线”，1990年10月任“爱阵”军事领导人。

1994年4月至7月，卢旺达的图西和胡图两大部族爆发大规模冲突，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卢旺达种族灭绝大屠杀”，约100万人惨遭屠戮，其中大部分遇难者为图西族。是年7月，卡加梅领导的“爱国阵线”攻占首都基加利，平息冲突。但屠杀与内战之下，卢旺达经济、社会秩序崩溃，此后卡加梅一直致力于推动经济复苏与民族和解。

早在正式出任总统前，卡加梅便被外界视为卢旺达的实质领袖，曾于1994年至2000年期间同时兼任副总统和国防部部长二职。1998年2月当选“爱阵”主席，2000年4月被推举为总统，2003年8月正式当选总统，2010年、2017年胜选连任。在过去的三次总统选举中，卡加梅的得票率均超90%。

为什么卢旺达人如此坚定地选择卡加梅？如今的卢旺达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而他们又希望走向哪里？要回答这些问题，就必须理解这个国家的过去与未来。

近日，卢旺达驻华大使詹姆斯·基莫尼奥做客观察者网，向我们讲述了这个国家挥之不去的伤痛，也分享了卢旺达民众对未来图景的憧憬。

【文/观察者网 高艳平，译/ 岳冠东，编辑/小婷 朱敏洁，观察者网编辑杨蓉对本文亦有贡献。】

·殖民之下的种族划分，是种族灭绝悲剧的先兆

观察者网：我想对外界来说，要谈论卢旺达这个国家，可能首先会从卡加梅总统说起，也绕不过这个国家历史上曾经的伤痛——种族灭绝大屠杀与内战，而卡加梅总统领导的“爱国阵线”收拾战争残局，开启了国家的正常发展。今年是卢旺达1994年种族灭绝30周年，全国举行纪念活动。您经历了这场惨痛的灾难，您当时是什么样的感受？

詹姆斯·基莫尼奥：非常感谢您的提问。我能说的是，我对1994年发生的种族灭绝事件有着一些可怕的回忆。因为我是卢旺达爱国阵线政治组织的成员，当时该组织正致力于解放我们的国家。

但与此同时，卢旺达爱国阵线的部队也面临着与种族灭绝势力作战、制止种族灭绝的挑战。

当地时间2024年4月7日，卢旺达基加利，在卢旺达种族灭绝大屠杀30周年纪念活动上年轻的卢旺达人手持无焰蜡烛守夜视觉中国

所以在那段时间，我参加了爱国阵线组织。我仍记得当时我看到的情景，街道上到处都是尸体，还有一些人的头被砍刀砍掉了。我还记得在卢旺达和坦桑尼亚的边境看到的那一堆大砍刀，上面还有屠杀后留下的血迹。

这些我都记得，至今还在我的脑海里。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切结束了，这个国家获得了新生。

观察者网：很抱歉以这些悲伤的故事作为开场白。

詹姆斯·基莫尼奥：这是我们无法回避的历史的一部分。幸运的是，卢旺达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

观察者网：回顾30年前的悲剧，您认为这一切发生原因是什么？

詹姆斯·基莫尼奥：种族灭绝的发生，背后一定有政府的支持和组织。在特定情况下，正是一个种族灭绝的政府策划了种族灭绝，消灭了一部分人口，即图西人。我们必须明白，种族灭绝这样的罪行不会是一夜之间发生的。它有一个过程，即在人们之间制造两极分化，制造仇恨——根深蒂固的仇恨，将那些要被杀害的人们非人化，并使那些即将犯下罪行的人做好心理准备。

卢旺达在1962年独立后施行的政治制度是由身份认同的思想驱动的，政府认为只有使人民分裂后才能进行统治。这样的情况保持了很长时间，独立后三十年的时间里，人们不断被杀害，被迫流亡，没有任何民族凝聚力可言。这最终导致了1994年针对图西族的种族灭绝，100万无辜者被杀害，其残酷程度在现代史上前所未有。

1994年5月5日，卢旺达鲁卡拉，发生暴力袭击的天主教教会建筑外，一些遇难者遗体。 视觉中国

人们用砍刀、铁杵、棍棒、石头、锤子、斧头等最原始的武器杀人，就连婴儿也被绑在墙上杀死。如果只是屠杀，人们可能只会杀死那些能够战斗的人。但是当你开始屠杀婴儿，包括那些还在母亲肚子里未出生的婴儿时，这便是彻彻底底的种族灭绝了。因为这种意识形态就是你想杀死一类人并彻底消灭他们的未来，这样的种族灭绝是由国家、政府策划的。

我在这里可以告诉您这么多年来，因为仇恨这个国家发生了什么。在准备实施种族灭绝的日子里，政府训练民兵，为他们提供装备，让他们做好准备。政府还建立了仇恨媒体，通过电台传播仇恨言论，告诉群众哪些人应该被杀死。

当屠杀的时刻到来时，整个规模是无法形容的。人们使用各种武器参与其中。政府、军事机构全部被动员起来，准备消灭图西人。在当时的卢旺达，每天都有大约1万人像鸡一样被屠杀。在大约3个月的时间里，这个国家失去了100万无辜的生命。

1994年5月25日，卢旺达基加利，受伤的平民躺在红十字会的临时医院。视觉中国

观察者网：我知道很多学者认为，胡图族和图西族之间“分而治之”的殖民遗产是种族灭绝的主要原因。这种分裂导致的种族冲突在20世纪不仅发生过一次，而且发生过多次。您认为这样的殖民遗产对卢旺达有何影响？

詹姆斯·基莫尼奥：这样的身份政治确实始于殖民时期。殖民是一件坏事，没有人会说殖民是好事。像许多其他社会一样，卢旺达人根据其社会和经济职业分为三类：图西人，胡图人和特瓦人。图西人主要从事养牛业；胡图人主要从事农业；特瓦人是一个较小的群体，也从事手工艺和狩猎等经济活动。但几个世纪以来，这样的区分从未在我们人民之间引起任何冲突。

任何对非洲历史，尤其是卢旺达历史感兴趣的研究者都会发现，在我们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荒唐事，也没有发生过人们互相反目的事情，人们往往都是很团结的。

君主制在卢旺达存在长达几个世纪，国王和总督和平地管理着这个民族国家的事务。尽管人们仍然很穷，就和世界上许多其他社会一样，在苦苦挣扎。但那是发展水平的问题，人们还是和平和安全的。

卢旺达的殖民历史有其特殊性，几个世纪以来，殖民者一直在管理这个社会。当殖民开始时，殖民者们就产生了“分而治之”以便进行征服的想法。但是他们来到了一个人们如此团结的国家，以至于他们想要分裂这里，却不知道从哪里着手。

1884-1885年柏林会议， 柏林西非会议结束后，德国不费一兵一卒就获得了非洲中东部、西部的大片土地。德属东非包括卢旺达—乌隆迪（布隆迪的旧称）、坦桑尼亚等地区。网络图片

让我用其他例子来说明，这样你就能理解我们的特殊情况。在其他国家，不同的部落和民族说不同的语言，奉行不同的传统、道德和信仰等等。而在我们国家这个特殊的例子中，我们讲的是同一种语言，遵循同样的传统，拥有相同的文化。我们没有划分胡图族和图西族的地盘，在几百年的通婚后，我们都是“混血儿”，分不清谁是哪个民族。因此，殖民统治者为了实现分而治之的政策，不得不想办法分化人民。这就是我们历史上荒谬的部分。

殖民者很难渗透进这个社会，那怎么样来分裂这个国家呢？答案是使用物理特征。他们带来了测量工具，比如用游标卡尺来测量法律、眼睛、疤痕，包括一些荒谬的东西，比如皮肤的颜色，图西人鼻子是否长，或者图西人的眼睛是否大，这样的区分方式极其原始。

还有一些区分方法比如：如果你有很多牛，那么你就是图西人。如果你的牛少，那么你就是胡图人。我不知道那些本来有很多牛，但牛都死了的人会怎么样，这样他就变成了另一个种族的人？这太令人困惑了，这也太荒谬、太愚蠢了。不管是谁想到这样做的，对于那些空想家，对于那些考虑“分而治之”并最终对部分人口实施种族灭绝的人来说，这是一个“聪明”的想法。

殖民者们会测量你的体貌，根据这些测量结果划分种族，随后发放显示族群的身份证。如果一个人被判定为是图西人，从那一刻起，他的子孙后代就会成为图西族。

这种种族划分与种族灭绝之间是什么关系？我们不难看出，身份政治是1994年发生的种族灭绝大屠杀前兆，而这种“分而治之”的政策加深了种族分歧，并以测量、记录种族和发放身份证的方式将种族制度化，被独立后的历届政权所沿用。

正在被按照五官特征来划定身份的卢旺达人和布隆迪人网络图片

1962年，比利时人离开了，卢旺达实现了政治独立，进入自治时代。我们本希望卢旺达和其他国家一样，如坦桑尼亚、加纳以及其他在殖民时代后人民自治的国家一样发展。在独立期间，我们本应该团结我们的公民和人民。在国家独立后，他们有改变国家、建设自己生活的自由。

但卢旺达是一个特殊的例子，在独立后，历届政权在各方面都未能团结我们的人民。相反，他们加深仇恨，继续推行身份政治，最终导致了1994年那场针对图西人的种族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