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日，“野象旅行团”终于还是挺进了距离故乡500公里之遥的昆明，一个问题也摆在众人面前：大象为什么“有家难回”？

作为“绿孔雀保护行动”发起者之一，曾在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工作了近6年的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博士顾伯健认为，大象北迁，与原生栖息地的丧失不无关系。而这又关系到砂仁、橡胶林等经济作物对西双版纳天然林的侵占，以及水电站的建设淹没象群迁徙通道等问题。

观察者网：最近的亚洲象北迁事件使得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的情况再次引发社会关注。之前当地大量种植橡胶树的情况也被大幅报道，并受到了相应的监管。您之前在西双版纳工作过很长时间，可以为我们介绍一些对当地环境隐患较大、但又缺乏曝光度的问题吗？

顾伯健：我这里介绍两个问题，一个是砂仁的种植，另一个是森林覆盖率增加但是天然林覆盖率减少。

首先，砂仁它是一种中药材，也可以做香料。从90年代开始，也不光是保护区，西双版纳很多有热带雨林的地方，从空中从卫星上看可能还保持着一个热带雨林的外貌，但它里面实际上是一个空壳子。

怎么回事呢？因为当地为了种砂仁，把林下的幼树草本这些植物全部都清除掉了，因为不清除掉这些植物它们就会跟砂仁竞争阳光和养料。种了这些砂仁之后，就导致热带雨林没办法更新，也导致了栖息地质量的变化。

现在暂时还没有关于种砂仁对亚洲象影响的相关研究，但它之前确实是保护区存在的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

另一个就是森林覆盖率增加但天然林覆盖率减少。这其实是一个文字游戏，因为人工林也是森林，天然林也是森林，如果直接说森林覆盖率增加的话，它是包括人工林的。

过去几十年，西双版纳大面积地砍伐热带雨林，甚至是季风常绿阔叶林，用来种植橡胶树，造成了大片热带植被的消失。基本上很多海拔900米以下的丘陵缓坡，这些亚洲象比较适宜生存的区域，包括一些轮歇地，全部都被种成了橡胶林。所以不光是亚洲象栖息地减少，实际上热带雨林面积也锐减。

2007年中国青年报报道西双版纳大规模毁林种橡胶树

在这种情况下，森林面积其实并没有减少，甚至还增加了。为什么呢？因为橡胶林也是森林。但是像热带雨林，季风常绿阔叶林，这个是天然林。

橡胶林虽然是森林，但是它的物种是相当的单一，里面也长不了多少大象喜欢吃的，别的动物喜欢吃的也没有。同样的面积，热带雨林里面可能有几百种植物，但是橡胶林的话，就只有一种植物。所以橡胶林有一个外号叫绿色沙漠。

观察者网：对于刚才提到的这种大量种植经济作物的情况，当地是否加强了监管力度？

顾伯健：橡胶林的情况比较夸张的时候，其实是2003年。作为重要的工业原料，橡胶的价格和油价在2003年后同时迎来猛涨。从2003到2013年，这十年相当的疯狂，基本就把保护区外，甚至是保护区里边一些适宜种橡胶的地方，全都种满了，甚至一再突破海拔的极限。

其实海拔900米以下才是橡胶比较适宜生长的区域，再往高的地方它冷啊。结果当时疯狂到突破了这个生长的极限，种到了甚至1500米的地方，也就导致了大片热带亚热带植被遭到破坏。

近处金黄色为橡胶林 受访者供图

不过我现在说的这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最疯狂的是那十年。大概是2013年之后，其实就不让种了，现在管得也很严。

但是我之前看新闻又在曝光，因为这几年茶叶价格涨得特别厉害，像海拔1000多米的常绿阔叶林被砍了种茶树，这个也是相当多的，不过现在也都在整治了。

观察者网：版纳大量种植的橡胶林抢占了大象的栖息地，但是这些经济作物也为当地带来了很好的经济效益。面对脱贫压力，如何才能兼顾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

顾伯健：我觉得要有合理的规划。之前大面积种植橡胶的时候其实缺乏合理规划，是一个无序和混乱的状态。我刚才说过，海拔900米以下才是橡胶的适宜种植的区域，但是那个时候，甚至在海拔1500米的地方也在种。

这造成一个什么情况？造成大量的林地被用来种橡胶树，结果这个橡胶树长了十年都长不大，还都是小树割不了胶，所以说是浪费了大量的财力，然后又导致了生态的破坏。

橡胶林内部地表情况 受访者提供

观察者网：根据我们查阅的资料，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的建立使当地自然生态系统得到较好的改善，野生亚洲象数量已从 20 世纪 80 年代的 179 头发展到如今的 250 余头。但是保护区里除了大象，其实还生活着很多其他的野生动物。您可以介绍一下其他动物的情况吗？

顾伯健：我这几天主要关注到，现在提到亚洲象有一种论调，说是保护区保护得好了，很多年的保护成效，森林恢复了，然后大象吃的少了才跑出来的。

但是这个说法，既没有考虑砂仁、橡胶林这些经济作物侵占西双版纳天然林的问题，也没有考虑水电站的建设淹没了亚洲象迁徙通道这个事情。

砂仁和橡胶林刚才都提过了，我说下水电站。2007年起，因为澜沧江上建澜沧景洪水电站，水位上升，导致象群的迁徙通道被淹没，它们原来的生活区域被阻隔，只能在西双版纳州勐海县与普洱市澜沧县境内活动，从此被命名为“澜沧勐海象群”。

另外，西双版纳保护区是一个综合的保护区，它的保护对象是热带雨林、山地雨林、季风常绿阔叶林等诸多热带亚热带森林生态系统和诸多珍稀濒危野生动物，不是专门保护亚洲象的保护区。

大象体型大，好监管，现在宣传力度也到位，所以可能处境还好点。当地的动物还包括了亚洲象、绿孔雀、长臂猿等等。到后面要开展保护工作，也要注意考虑多种动物的需求。

我在版纳呆了那么些年，我看着西双版纳的生态一天天在恶化，保护区里面动物越来越少，真的是十分悲观。

其实以前版纳保护区是有老虎的，2007年中国拍到了一张印支虎的红外照片，过了两年那个老虎就被打死了。10年前，20年前可能还有长臂猿，但是已经很少了，很难找到了。你可以查一下西双版纳白颊长臂猿，还有绿孔雀，这么多年也是都见不到了。